分明是季夏三伏天,姜予安昏睡在塌上,却觉得指骨都被寒意浸透,针扎般刺痛,醒复沉睡,梦又惊恶,浑浑噩噩地辨不清晨昏。

    帘幕飞卷,列缺轰鸣,风雨疾疾劈进里屋,好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风暴雨。

    相府之中,姜予安发狠地攥紧被褥一角,指节隐隐泛白,面上冷汗涔涔,猛然间瞪大双眼,喘息地望着眼前女子。

    “丞相,您醒了。”

    一个沉缓沧桑的女声自额顶响起,女子后退躬身行礼,轻声道:“奴婢伺候您喝药。”

    良久以后,女子见人没有反应,又挪步上前把姜予安扶坐起来,费力让人靠稳在床栏。

    清苦中药灌入嗓眼,姜予安倏时半眯了凤眸,眼尾泛起红润,水色潋滟。药渣呛在口中,她剧烈咳起嗽来,身子轻飘飘的,头脑却清明几分。

    眼前女子已然年逾半百,穿着素净,脑后盘了一只圆髻,隐隐可见几缕银丝,纹丝不乱。打扮虽老气,却依旧能从皮相之中窥出几分年少时的风韵。

    “安兰,”姜予安艰难地唤出侍女名字,又咳得接不上气,侍女便善解人意地替她顺气,好一会才终于吐出下半句,“你跟着我,多少年了?”

    “回丞相,”安兰起身,端了一碗稠药,置于嘴边轻轻吹了吹,“五十九年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”白瓷调羹递送到唇畔,姜予安张开毫无血色的唇瓣,小抿一口,眼神不知瞟向何处,又重复一遍,“五十九年了。”

    安兰再舀起一勺,道:“药味苦,奴婢给您取些砂糖来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姜予安没有说话,半晌才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:“这天气,越发冷了。”

    耳边传来汤匙碰撞碗沿的清脆声响,安兰道:“快入秋了。”

    姜予安靠坐着,扬了唇角:“墨菊快开了。”

    安兰小心翼翼喂下最后一口药,边说道着:“等菊花开了,奴婢陪您去赏。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,”姜予安看着安兰放下瓷碗,拿出一方绣帕正要替自己擦拭唇边药渍,她抬手推开那只手,说道,“安兰,我今年怕是看不到菊花了。”

    安兰神色一凝,放下绣帕后紧捏住她冰冷的双手,脱口道:“不会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身子骨,我自己心里有数,只怕是累了你,”姜予安打断了她,自言自语,“我夺了权,报了仇,多少人看着我无限风光,多少人忌惮我权倾朝野,都挺过来了,现在回想起来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
    安兰双手颤了颤,终究没有说出什么,姜予安惨然笑着,反握住她的手,指甲染了丹红豆蔻,好似血色:“趋炎附势之人比比皆是,可真心实意陪着我的,也只有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愿意永远追随丞相。”

    姜予安身子前倾,把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:“没有永远了,我信,我信你。我觉得,皇上的赐死诏书,就快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?”安兰面露讶异。

    “你啊,”姜予安看着她的眉目,低低笑道,“安兰,你还是太单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