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。

    檀州城外三十里,胡军大营,烛火通明。

    须发皆白的独臂老人踞坐大帐中央兽皮榻上,虽是人到暮年却仍是精神矍铄,目光炯炯逼视下首布衣青年:“姚涵?”

    青年面上沾着污泥,颇为狼狈,一望之下却仍是难掩清俊,即使手脚皆上了铐,仍是一副从容姿态,正是姚涵。

    他中午被送给胡军,换了马孙袁那三家的不肖子回去,随后胡军却不知为何没有当场处决他,而是将他收押起来,锁在俘虏营中。直到将军拓乐处理完一天军务,似乎是终于想起他来,这才被带来了大帐。

    拓乐问罢此言,四下肃穆无声,惟独所有目光唰地射向姚涵。

    姚涵却是旁若无人,几乎是有些轻快地带笑直视拓乐:“拓乐元帅不是见过我么?这只手还是我削的呢。”

    他语气活泼,目光诚恳地落到拓乐空荡荡的袖管上,少顷又活泼地扭回来,仿佛是别后重逢的寒暄,多少有点“再见着你我很高兴,可你怎就不认识我了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一众胡军中能听懂汉话的顿时都大怒,猝然有拔刀声一片。

    拓乐闻言却是失笑,抬手轻轻一压,霎时,拔刀声与军刀寒光皆是凝固。片刻,众人不得已,悻悻然收刀归鞘。

    而姚涵居于其中,八风不动。

    拓乐笑呵呵看向姚涵:“你这么一说,老夫倒想起来了。那时确实见过你。只不过那时,你不是这副模样。”

    姚涵微微扬眉。拓乐指了指自己断臂:“彼时你纵然伤重,依旧是天之骄子,勇冠三军,何等意气风发,不可一世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想,你立下那般大功,一年不见,却居然落到这般田地。今日若是不问一问,都认不出你了。何素何以……待你如此啊?”

    帐内外齐齐一肃。帐外有人心头重重一跳。而姚涵指尖下意识攥紧。但须臾过后,他松开手,轻描淡写笑道:“与元帅无干。”

    拓乐却似乎很是惋惜:“听闻是何素废了你武功……你若不替他立功立得如此之快,说不得他反倒要多仰仗你些。毕竟鸟尽弓藏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摇摇头。姚涵闻言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,以致帐中武士立时怒目相向。

    却听姚涵笑了一阵,呼出一口气:“元帅说笑了。哪来的鸟尽弓藏?元帅这不是——还没死吗?”

    帐中微微一静,旋即四周铮然刀兵出鞘。

    一片雪亮刀光之中,众人纷纷喝骂出声,而那一刻,姚涵似乎与外界的一切喧哗毫无关联,只是好整以暇望着拓乐,一动不动,脚底拉出瘦长剪影。

    刀光交错,映在他苍白脸颊。锋利、皎洁,明亮而森寒逼人。

    数十面刀刃的倒影之中,数十道相同的影子慢慢向拓乐勾起唇角,上挑的眼尾轻轻一压。

    拓乐陡然眉心一跳,立刻起身——

    叮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