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。

    柔和的月色取代了锐利的阳光,云霞一般悄然渗透进来,浸润入黑暗之中。一向混乱充斥着喝骂、斗殴的府牢,此刻难得显得秩序井然。

    老鲁靠在墙角里,一小口一小口咬着米糕,目光却是忍不住投向斜对面的那座牢房——彼处此刻安安静静,没有任何响动。

    这很合理。彼处是单独关押的牢房,那人应当是睡熟了。

    口中的米糕甜糯,老鲁咬了几口,却没尝出什么滋味来,只是愣愣想起日间的事来。

    ——牢狱终归是牢狱,尽管有轻罪重罪之分,有人蒙冤入狱,但也有不少是喝醉了就挑事、上头了就动手的浑人。这牢中领头之人便是如此,虽非罪大恶极,却着实是个好勇斗狠之人,热衷以各种形式与人掰掰腕子,因此这牢中有一项陋习:新人入狱,若是不够机灵,不知逢迎拍马,也不知向旧人进贡,那多半要遭下马威的。而旧人无论主动还是被迫,都要将新人欺侮一番,直到下一个新人到来,如若不然,那旧人自己或许便要成为欺凌的对象。

    而今日,被欺侮的新人本该是那杀了何老将军的犯人……但半途杀出个大官儿,将他救了去,老鲁便倒霉成了替死鬼。

    只是谁能想到呢,如此境遇之中,那人竟会挺身而出……

    老鲁现在想来仍觉如在梦中,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活了数十年,便是爹娘都不曾为他如此奋力争过什么,那人却是图什么?

    为他分出吃食衣裳,劝诸人莫要拳脚相向,甚至还分了药与他。

    图什么?

    他们不仅不算相识,自己昨日还打了他呢。

    他望向对面单间牢房的目光越发难以言喻,接着却是想起对方安顿完他后,默默剥下后背血肉粘连的衣服碎片,不声不响背过手给自己上药的那一幕。

    那一刻,或许是出于看热闹的本能,整座府牢的人都心有灵犀般扭头望去——某些人遭了教训,说不得便有些怨望,望去的目光不怀好意,不敢大声挑衅,口中却是小声咒骂,嘀咕些不干不净的下流话——然而看清伤口的那一刻,谁都没再吭声。

    那沉默不全然是敬佩。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感激他。

    但老鲁瞪着那脊背上交错层叠的淤青与伤口,忽觉眼睛酸痛,手中的三七药粉格外的沉。

    人谁不为己?

    便是一母同胎的猪崽都知道要抢奶喝呢。这人做到如此地步,如何算是心善,难道不是痴傻么?

    便如他邻房的那个傻儿一般。

    被人十两银子买了命,来替犯事的富家子顶包,问了个秋后处斩,此刻犹不知自己命运,只瞧着自己这昏睡过去的俊秀新邻居,心无旁骛嘿嘿傻笑。

    数日后,何府灵堂,午后。

    素白纸花随风扑簌,光流斑驳零落。

    何素听岳凉叙完来意,眉头一蹙:“替人翻案?”